往事丨易仁荄与夏鼐的交往

父亲易仁荄年至年就读于国立清华大学历史系,当时该系每年只招生十来个学生,所以全系同学都认得。他们之中后来出了不少历史学家,如吴晗、翦伯赞、夏鼐等。

夏鼐是浙江人,比父亲小两岁,但高一级,当年是好朋友。年,他到长沙从事考古活动。通过省政府、省文化厅和省教育厅,他打听到父亲的单位——长沙一中,想要登门拜访。这给省教育厅和一中领导出了一道难题,因为父亲和其他知识分子一样,一直挨整,住在瓦屋街12号那两间破旧的平房,要接待夏公这样的名流,实在丢脸。

父亲听说夏鼐要来,既高兴又着急,与母亲商量如何接待。我当时在家自学,准备考大学,就故意说:“大人物来我家,最好!就是要让大家晓得,清华的高材生受到什么不公正待遇!”

一中的领导也很着急,还派总务主任陆光裕来我家考察,看能否进行简单装修以便遮丑。后来估计觉得“麻布上绣花——底子太差”,取消了此议。校长袁宗凯又提出改在一中会议室接待,由几位校长陪同宴请。同为清华校友的副校长旷璧城也极力赞成。一时间,一中到处都传播着这个消息:一位大脑壳要到一中来找易仁荄!几个熟人见了我,也问长问短。

但两个方案都没被采纳。原来夏鼐又表示:他只是会老朋友,叙叙旧,不要领导陪,也不宴请。如果登门不便,就只好失礼,请父亲去他的住处会面。这让父亲和一中领导都松了一口气。

夏鼐住在湖南宾馆,是全省惟一的十层楼建筑,离一中不远。我很想见他,就央求父亲带我去了。到了宾馆,经过各种手续,我们见到了夏鼐。他亲自到大礼堂来接我们。父亲和夏鼐28年未见面,自然激动不已,站着讲了起来,握着的手久未松开。

在夏鼐住的套间里,两人海阔天空地聊了许多。讲得最多的是当年同窗的近况。隐约记得提到过钱伟长、黄华、姚依林……来宾馆的路上,我一再嘱托父亲,要反映一下知识分子的处境,但见了面,他却只说自己“很好”,把话题引到别处。夏鼐也讲了一些考古的事情,其中提到浏城桥的战国墓。也许从那时起,我就对考古产生了兴趣。

还记得一个插曲:父亲讲得很兴奋,满头大汗。夏鼐提出让他去洗脸或洗澡,他不肯,却问我洗不洗。我正想试试宾馆洗澡的滋味,就去了卫生间。第一次进豪华宾馆洗热水淋浴,我自然兴奋不已,就洗了个痛快。出来以后,父亲批评我:洗那么久,太浪费了!我说,不要钱的,不洗白不洗。父亲很生气,说,劳动人民创造的财富,为什么要糟蹋?这样大手大脚,将来如何持家?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,这以后我不论用水用电,不论要不要钱,都是节省节省再节省。

那次两人谈叙甚欢,不觉两个多小时了,夏鼐还要我们留下用餐。父亲坚决不肯,起身告辞,回家路上,我问父亲:反映了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没有?他说,没有。

经过夏鼐牵线,父亲还联系上了王栻——父亲当年同寝室的朋友,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,并去了信。后来王栻回了信,寄了近照,还寄来一本他写的著作,好像是《严复论》。

(长沙晚报注:易仁荄为长沙知名教育家,建国后曾长期在长沙一中任教,本文作者为易仁荄先生第三子。年,易仁荄诞辰周年,著名学者易中天写下《七律·仁荄伯父百年纪念》:“风雨潇湘一百年,难言往事尽如烟。谢家玉树左家女,夫子茅庐浪子檐。经史说来无诺诺,诗书课罢总绵绵。而今谁解过庭语,常忆当时韭菜园。”感慨易仁荄生平和教授易家子弟的往事。)

附易中天:乡思就是外婆的味道

离开长沙那年,我6岁。

6岁的孩子记事不多,就连我家是住在韭菜园还是贺家塘,也记不住。只记得舅舅家住马益顺巷,因为成年以后还去过。外婆家住的地方,就记不清了,只记得小时候经常到外婆家里玩,每周一次。妈妈是外公的长女,我是外公的长外孙。外公早逝,我没见过,只见过外婆。外婆是妈妈的继母,对我倒是不见“外”,当亲外孙疼,好像比对孙子(也就是我的表弟)还疼些。长辈们说那是因为我长得乖巧。这也未必。

反正外婆喜欢我,每次都要为我做一道菜──辣椒豆豉蒸腊鱼。这菜百吃不厌,因此老惦记着去看外婆。

临走那天,到外婆家告辞,照例吃了辣椒豆豉蒸腊鱼。吃完饭,表弟送我上火车,一路走一路哭。表弟叫周奋生,小我一两岁,是兄弟也是伙伴。伙伴走了,没人跟他玩,自然要哭。我去武汉,没有辣椒豆豉蒸腊鱼吃了,也哭。后来回长沙,点过这道菜,仍然好吃,但没有外婆的味道,表弟亦不得其祖母真传。表弟现在也做外公了,不亦乐乎。他让小家伙叫我“diadia”,小家伙不叫,说是“不像”。其实我看表弟,又何尝像外公?

除了到外婆家吃鱼,上街吃粉也很开心。那时不像现在,上街吃饭稀松平常。当时要说下馆子,可是一件奢侈的事情,尽管不过只是吃一碗米粉。长沙的米粉是何其好吃啊!汤好、粉好、浇头好,品种又多。不过我的偏见,是吃面可以随意,吃粉就一定要牛肉的。滚烫地端上来,稀溜稀溜吃下去,真是大快朵颐,身心俱泰。所以现在我回长沙,早餐仍不肯在酒店吃,要到街上路边吃粉,就像我回武汉一定要在路边店吃热干面一样。

武汉的热干面和长沙的牛肉粉,都是我的最爱。武汉也有牛肉粉,也极好吃。但如有可能,还是面吃武汉的,粉吃长沙的。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,武汉有许多湖南米粉店,现在似乎少见了。武汉也有牛肉做得极好的,比如汪胖子牛肉馆,哈胖子牛肉馆,现在也不见了。不过我在北京已经发现了正宗的长沙米粉,这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!可见乡思无处不在,乡愁也有法可解,虽然未必都有外婆的味道。

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有“家园茶”。此茶的做法,好像是用瓦罐煮茶,倒进碗里后再加芝麻、黄豆、盐。吃的时候,要将芝麻、黄豆和茶叶一起吃下。这种吃茶的方式,不知是不是长沙的,但肯定是湖南的。小时候我在长沙吃过,因此记得。

第一次吃家园茶是在哪里,记不清了。可能是在伯父家,也可能是在姑爹家。姑爹和伯父都是有学问的人。姑爹在湖南大学,伯父在长沙一中。伯父易仁荄先生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,与夏鼐、吴晗、翦伯赞先生是同学。他老人家熟读二十四史,但述而不作。一肚子学问,便只能讲给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伢子听,也不管我们听不听得懂。长大以后,与伯父见过多次,每次都能听他老人家讲史,但每次都只是听听而已。现在想起来,真是后悔。当初如果好好听,用心听,到《百家讲坛》岂不是能讲得更好?可惜再也听不到了。人,就是这样。当我们轻而易举得到时,往往是不珍惜的。等到发现这些宝贵的东西已经一去不返,这才追悔莫及。人的不可救药,大约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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